上海女法医爆红网络,一把手术刀切开人情冷暖

摘要:生活的真相不止残酷一面,幽暗之中也闪着光。

“您知道自己在网上已经红了吗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吴瑕镇定地回答。

37岁的吴瑕是上海屈指可数的出现场的女法医。前不久,她在一部上海警察纪录片中的出镜片段意外在微博和B站走红。

纪录片中介绍,吴瑕从四川大学法医系毕业后,由于当年上海市只招聘一名法医,没有公安工作经验的她又去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读了两年,再到派出所当了三年基层民警,终于被调入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刑科所从事法医工作。

 

“这位女法医真的太棒了!为了梦想本科、专科都读了”一位网友截取了纪录片片段发布在微博上,至今已获得22万赞。“女性真的是在苦难中开花。”有网友留下这样的评论。在一些网友们看来,吴瑕的经历颇具浪漫主义色彩。

吴瑕觉得这与她本人的经历并不切合。“其实真没什么深刻的想法,就是一点点努力去靠近呗!”在她的叙述里,选择法医作为职业理想有很大的偶然成分,几乎是“一念之差”;而“读了本科又去读专科”的原因和大家想象的有出入,是一个误会;中间辗转的5年对她而言也并非“苦难”,“人生就是一种经历,这些都是你的积累”。

不过有些事实是确定的。吴瑕的确是得到业界肯定的出色法医,年均勘验各类现场50余个,累计参与侦破案件500余起,并且现在仍活跃在勘查一线。

选择

为什么想成为法医?关于这个问题,在吴瑕的回忆中,有许多事情都可以作为回答。

可能是因为幼时家里院子的池塘,她在那里养了许多金鱼和蝌蚪,着迷于观察它们的习性,由此种下对生物学的兴趣;也可能是因为中学时看了TVB刑侦剧《鉴证实录》,法医聂宝言冷酷又专业,她也想成为那样的职业女性。高考结束后,她填报了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法医系,“谁也没告诉”。吴瑕偏好那些看起来“酷酷的、好玩的”冷门专业,她还一度想过学考古,不过“听说只有清华才招生”,成绩够不上。收到录取通知书时,吴瑕母亲吓得“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”,现在想起当时的选择,吴瑕觉得可能就是“一念之差”。

经过在四川大学五年的本科学习,吴瑕于2007年毕业。毕业那年她打算回到家乡,因为没有公安工作经验,一时没能实现成为一名法医的梦想。

“最要紧还是找到一份工作”,这是当时吴瑕心中最迫切的想法。她决定先就业再择业,报考了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,这是上海公安系统按需招聘、培养的渠道之一。“大家误会我又去读了大专,其实这是第二专科,本质是职前培训课程。毕业后直接进入公安局工作。”

吴瑕自认是一个“运动细胞不多的人”,但二专科的课程包含了大量体能训练。开学不久,她就在过障碍的时候不小心骨折了,先是左脚,几周后是右脚,“石膏从脚底一直打到大腿,整个脚都是伸直的”。为了能够在规定期限内毕业,她休养三周便拄着拐杖匆忙返校。教室在四楼,上上下下十分不便,班里的男同学自告奋勇,轮流背着吴瑕上下课,就这样坚持了过来。

2009年二专毕业后,吴瑕分配到杨浦公安分局中原派出所做基层民警,负责内勤管理。基层工作内容比较琐碎,“小到一个回形针,大到警车安排,都要协调好”。吴瑕表现出色,2010年获评“五带头”共产党员,2011年获得年度个人嘉奖。但成为一名法医的梦想却一直没有放下,“我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干这行的”,闲下来时,她就翻翻那些学生时代的工具书,复习法医知识。

三年里,她“一点点努力靠近”。入职填写档案,她在专长一栏填了“法医学”;派出所做人才画像,她的意愿岗位选择了“法医”;内部开展职业调研,她立刻明确表示想当法医;工作时若遇见另一个法医,她赶紧毛遂自荐,“你们单位缺不缺法医呀,赶紧把我捞走吧”。凭着这样的劲头,不久,整个派出所的人都知道她想做法医了。

2012年4月,吴瑕刚从毛里求斯度蜜月回来就接到电话通知:她被调入杨浦分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从事法医工作。等待终于画下句点。得到消息后,她回家告诉丈夫:“我要去干我的老本行啦!”

现场

按吴瑕年少时的“天真想象”,法医工作和电视剧里演的应该差不多:拿着手术刀,在整洁的实验室里解剖遗体,抽丝剥茧,找到关键的痕迹。

她还记得第一次出现场抱尸体。自缢的成年男性挂在床上方,为了将尸体放下来,她吃力地托住尸体腿部,同事则配合将脖子上的绳子剪开。尸体抱起来感觉尤其重,因为失去意识的人无法配合抬举者的力量。绳子剪开的一刹那,僵直的身体向她倒过来,“触感凉凉的”。

勘查高度腐坏的现场最考验人的意志力。吴瑕记得刚工作不久时接触过的一个“大尺度”现场:男子因病在家猝亡,尸体搁了几天才被发现。一打开门,刺激性气体瞬间涌出来,所有工作人员都扛不住,“眼泪刷刷往下流”。受过几次冲击之后,吴瑕的承受能力越来越高,再恶劣的现场也能镇定自若。

在气温超过35摄氏度的盛夏,她一天之内最多去过6个现场。她曾在夏天里多次进入独居老人家中,他们常常住在窄小的老公房里,同时还有着严重的囤积癖。吴瑕背着五六斤重的工具箱,翻过堆积如山的物品,才能抵达已经腐败的尸体。

 

在现场,法医不只需要和尸体打交道,还要善于和情绪激动的家属沟通。有一次,一位父亲在儿子家中自缢后,哥哥坚持认为父亲下半身的尸斑是弟弟虐待造成的淤痕。哥哥人高马大,带上一伙人来到派出所找吴瑕“要说法”。吴瑕拿出了当时在现场拍摄的照片,有条不紊地解释尸斑沉积部位与死亡原因之间的关系,最终说服了对方。

法医必须24小时待命,案件往往深夜发生,清晨发现。无论当时在做什么,一旦接到电话就要立刻奔赴现场勘查,短则两三小时,长则五六小时,搬着尸体上上下下更是家常便饭。

早在报考这个专业时,吴瑕就预料到法医工作需要承受的艰辛,“如果我选了一条路,哪怕摸到黑也要走”。

假如现在有一个女孩站到面前说她也想成为法医,吴瑕说,自己会力劝对方谨慎考虑,“法医的工作强度很大,希望不要仅凭热血草率地决定”。

“那么如果有人这样劝说你呢?”

“我不会听的。”

死亡

截至2020年,吴瑕年均勘验各类现场50余个,累计参与侦破案件500余起。但是每次去往现场的路上,吴瑕依然感觉紧张,担心出现无法预料的恶劣情况。

需要吴瑕出现场的,都是“非正常死亡”事件——即便不是刑事案件,这些死者经历的人生总不免令人扼腕。对于法医来说,厘清死亡的真相,除了病理的解剖和分析,也要回溯他们的人生,直面高度浓缩的伤痛和苦难,这个过程任凭经过再多专业训练和实战积累,也难免生出恻隐,发出几声叹息。

一次,两名女子带着一具六七岁女孩的遗体前来报案,说是因车祸不幸身亡。吴瑕看到尸体却起了疑心:女孩身上不仅没有被车辆撞击或碾压的痕迹,反而布满了青紫色的抽打痕迹。事发地点的监控录像显示,在报案者声称的时间内并没有发生交通事故。

作为母亲的直觉让吴瑕感觉到,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她要求两名女子和女孩做一次亲子鉴定,结果显示她们和女孩没有血缘关系。“铁证”之下,两人终于坦白,孩子是她们从父母那里“租”来的。通过解剖,吴瑕还原了女孩死亡的真相——她因虐待伤痕累累,身体不堪重负而死。

生活的真相不止残酷一面,幽暗之中也闪着光。一个独居的社区老人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,就让社区的邻居每天来看看她。果然,当她过世后,很快就被邻居发现了。当吴瑕接到报案赶来,看到死者生前相熟的邻居们在门口守着,一边叠着纸元宝,一边聊着阿姨生前的事。老人走得并不孤独。

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,吴瑕始终带着微笑,语气淡淡的。被问及案件细节时,吴瑕经常“记不起来了”,她认为“遗忘是法医一项重要的职业本领”,帮助她从复杂情绪中抽离,保持冷静和理性。

她尽力把工作和生活分开。面对死亡总是沉重的,有时候因案件产生的情绪,她也不会向家人倾吐,尽量在工作场合消化。虽然吴瑕在真正的现场从来没有发怵过、退缩过,但平时却不敢看悬疑剧、恐怖片,因为那些片段“对别人来说是生活中没有的场景,对我而言都真真切切发生过”。

2017年,吴瑕的女儿出生。见过太多意外,吴瑕异常敏感,给4岁的女儿定下不少规矩:不许爬椅子,不许在床上站起来,不许靠近窗边,不许在没有大人监护的情况下摸家里的猫。每一次出门,她都紧紧牵着女儿的手,一刻也不敢松开。丈夫批评她过度保护,她却没办法打住。

“没人知道,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。”从事法医工作9年,吴瑕更懂得生命宝贵,生活中一直抱着“不留遗憾”的准则。工作之外,她更愿意将时间用于陪伴女儿。她很少上网,也不在意外界的热议或误解。最近,她还签订了遗体捐赠协议,“实现了一个想了很久的小愿望”。

今年年初,吴瑕和同事们耗时几个月侦查的一起积案,终于找到了逃匿许久的嫌疑人。侦查员前往抓捕对象的那晚,她也一夜没睡,“既激动又担心”。第二天一早,她顶着黑眼圈去上班,看着路上步履匆匆的行人,她有些恍然:“突然有一种文艺片里那种(氛围),岁月静好。大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,挺好的。” 

相关产品

评论